社會工作的社會設計

三到五年後你會在哪裡?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充實生涯規劃的問題,但我聽起來像是一個洞見時代趨勢、羅盤指北確立方向的問題。

在當了小主管後,某次看了《Google模式》這本書,我在最前面貼了小便條寫著「未來世界的重點不是程度也不是規模、而是方向」。

如同最近HTC在近幾年來市值大幅蒸發被檢討行銷策略缺乏品牌訴求;另一個例子是我依稀印象紅透半片天,快與Nike匹敵的Under Amour,居然股價也大幅下跌,很難有人可以保證鉅變的產業中有什麼事情是可以恆久不衰。

我覺得社會福利事業也難逃此命運,部分僅在政府必須確保社會福利項目可推行下,勉強倚賴方案收入維持組織存在、變相由政府扶持。但在這種方案委託的情形下,也間接導致此次社服勞務的爭端。為什麼呢?因為組織只要每年通過評鑑標得方案,似乎不必做什麼太大的創新,也就沒有去設想這個案子的內容在未來要怎麼去增加服務內涵?要如何去規劃未來的服務導向?甚至是先規劃好人力成本、訓練成本。反正每年只要接到案子就好了嘛、也不必什麼太專業的服務累積、系統化訓練,人走再補便是。我想大家都有每次打電話承辦人都不同的吐血經驗....

話又說回來,在我熟悉的安置機構這塊也老早聞到這味,面臨去機構化的趨勢、衛福部開始推的多元處遇方案,我們是不是也該設想五年後安置機構有可能會變成什麼樣子?工作人員可能需要具備什麼樣的能力?而不是憑著,這塊服務現在就只有我們家在標在做,我們不做政府還會來拜託我們標這種獨佔市場如此消極的心態。或者是,反正安置市場需求總是大於供給,何必要做改變的守舊想法。

因此,那時我早已拋棄僅固守在生活管理領域的服務,研究機構化人格的弊病,試著將主軸放在創傷輔導以及挖掘個案潛能、多元休閒與學習等在安置過程中去改善使用者經驗。當有一天去機構化潮流開始碰撞到兒少領域時,我們才有累積的專業與經驗去倡導機構式服務,跳脫出機構化對於青少年的阻礙、反而可以成就身心健全,甚至可以把專業帶入社區。很高興曾經有一群夥伴與我一起嘗試,也看到了孩子在其中回復到了最真切的樣貌。

因此,我很佩服有些機構展開與國際交流接軌的開放態度,有些機構甚至引入社會設計的創新方案去解決問題。浮上外面的世界看看後,發覺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我們總是在成為人的過程中」

未提供相片說明。
「我們總是在成為人的過程中」

看著墨水的顏色褪到只剩鋼筆尖磨過的痕跡,也暗示著時間倒數將近。回憶起四年前帶著四雙鞋子就征戰來到這,懵懵懂懂地就開始了第一天的工作。剛到職的時候,社工相關業務的資料就在紙簍中揉成一團,打開也只是些瑣碎的表單。社工?已是3-4年前習得的工具。擔憂從哪裡開始著手輔導,也就不知道從哪裡抄來這一段,每天起床上班前便背誦了一下砥礪,提醒自己要做個留給個案有趣、感人及有智慧的記憶。這段日子,我沒有什麼高竿的社工與輔導技巧,而是相信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就會陪伴個案開啟契機。過了一年考上了社工師,也就使著它至今。上工後第一本認真念完的書,不是社工概、也不是個案工作,而是社會學家高夫曼的「精神病院:論精神病患與其他被收容者的社會處境」。原因無他,不希望這場所變成一全控機構(total institution)

還記得剛開始工作前兩年,因為耐不住性子罵了兩次孩子,事後相當羞愧的低著頭向他們道歉。後來還警惕的自數著過了多久時間沒有再發脾氣。直至我理解了他們潛藏在冰山下的創傷硬核,非口語的逐漸示現,才不再壓抑情緒,可從容的面對工作人員對孩子的抱怨,以及試著帶領去發掘他們自身的能力。涵容,讓我看到自己柔軟的一面,重回愛人的能力,並與個案產生更深的連結。這段時間真真切切的愛著我的孩子們,努力地保守他們每一份應有的權利以及尊重,承擔我所承擔的機構運作,守護我所守護的良善的心,讓他們的心靈能夠安心的在這裡駐足,無論時間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都能夠支持著他們。外部環境中,標籤像雪花般的在他們生活如影隨形著,自我碎片化的被管理,家庭、學校、社會,虧欠她們一份理解。每個生命都奮力掙扎著,都活像個奇蹟,一個獨立運作的宇宙

尤記得剛當社工沒多久寫了公文主張孩子權益,對方還打來說「一個新社工寫這種公文難道不怕被封殺嗎」。接到這通電話時我還手抖著,心想為什麼做對的事情反而要遭遇到百般刁難,也害怕丟了工作。一直到現在站穩了信念,用許多的立法精神以及專業論述來支撐堆疊自己的想法。在最後的時間貢獻經驗,受督導邀請在論壇分享自己在創傷輔導領域中的想法、參與矯正教育論壇呼籲矯正教育需重視社會工作以及少年的心理輔導、參加衛福部的焦點團體討論性剝削安置個案如何增加受保護感受。作為一個田野者,串起他們日常生活枝微末節,並把理解做為另一種真實奮力的傳達出來,是我交疊在輔導上的責任。

如同在現代性下所有趨於一致性、循環、被定義、可理解的性質實則都相當枯燥與空洞,令人難以忍受。過時的威權再度被高舉後,我也看不到現有工作有什麼可能的差異化以及突破點建立一種輔導的美學。無法滋養的土壤越來越趨於貧瘠,還有什麼可以在當中被孕育出來的可能性嗎?直面著自己的恐懼、害怕,我知道若沒有跨過這自動化思考 ,如果大腦中的警報中心一直害怕失去些什麼而喘不過氣來,那我就無法真正去面對內在深處的陰影,深陷混亂與苦惱。如果我一直鼓勵著個案前去冒險突破,那我又何故步自封在這溫床中而不出走呢?

願我離開後一切依舊如故運轉

與期尼采常被引用的「那些殺不死我的使我更堅強」,我想我還是會心傷、還是會脆弱、還是不捨分離以及感到孤獨,所以我會說自己是在「永劫回歸」的語境中,必然出現過的這一刻,不忍自己於輪迴中遭逢相似的事件禁錮,而奮力突破迴圈而做的對抗。自精神變形樣態中的「你應」過渡到「我要」,必須要有勇氣去改變我的信念。我不知道往前走這步以後未來會不會更好,或許會在城市中迷失方向,或許在某處跌跤失敗,但若不試著受傷,則無緣跨越限制,我知道,這份經歷使我的心理更有力量面對下一個人生課題。

由衷感謝95位孩子與革命夥伴的召喚,在我的生命迴廊中碰見彼此及成長,接納我們的不完整,勇於突破新的開端。允許我再次引用Charlotte Bronte的那段序言:『他們如此鼓勵我,只有寬宏大量而心靈高尚的人,才懂得這麼鼓勵一個掙扎中的陌生人』每個結束,畢竟都僅是個開端。

「在給予之中,他自自然然就把某些東西帶入另一個人的生命之中,而這種帶入生命的東西,又反射回來到他的生命裡。在真正的給予中,他自然就接受到向他反射的東西。」——Fromm

如果不理解這種情境、就無法防制性剝削產業的排山倒海

「我雖然遇到什麼事情都會跟社工討論,但社工沒有辦法幫我解決經濟的困境」
(一位因從小受暴長期由社工追輔,國中時步入性剝削的個案說)。
《最貧困女子:不敢開口求救的無言地獄》書摘
1.除了收入少之外,還要加入「三種無緣」或「三種障礙」才會陷入貧困。三種無緣:「家庭無緣」,遇到困難時缺乏家人或親戚伸出援手。「地緣無緣」,痛苦時身邊缺少能商量和幫助的朋友。「制度無緣」,社會保障制度不完善、認知度低及不實用。三種障礙:「精神障礙」,因精神疾病無法獲得穩定工作。「發展障礙」,患者性格難以接近,成為援助的阻力。「智能障礙」,無法獲得穩定的工作與援助。
2.「我自己就是在育幼院長大,我知道育幼院有多寂寞。我問過小孩怎麼辦,要不要去育幼院?他們哭著說:『要跟媽媽在一起!』我怎麼可能拋下他們呢?如果去育幼院,他們三餐就可以吃得營養。老實說,我雖然每天給他們吃三餐,營養一點也不均衡,又多半是調理包。我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把他們交給育幼院,他們一定會覺得被我拋棄,絕對會覺得被我拋棄了!無論其他大人對他們多溫柔,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就是會這樣想。我當初就很寂寞。小時候就算媽媽會打我,我還是想跟媽媽住在一起。如果育幼院要帶走小孩一起死!這是我的底線,絕對不會退讓。」
3.「三種無緣」與「三種障礙」共通點的代表:(1)無法獲得家人或親戚的協助,或是雙親也需要扶養。(2)罹患精神疾病,或是由於家境不佳而失去受教機會,無法獲得穩定的工作。(3)難以獲得公家或民間的援助(害怕接受援助與孩子分開、擔心孩子受到歧視放棄扶助、不擅長辦理手續、無法與女性團體相處)。(4)強烈依賴戀愛的體質(將性交易客人是為協助維持生活的贊助商)。
4.我用「隱形破綻」來形容他們的處境。.....儘管賣春的理由是怕申請了生活扶助會遭到歧視,或擔心孩子到學校會受到霸凌,最終的結果卻是他們親手遮掩了自己的貧困與痛苦,導致眾人無法發現他們需要幫助。......此外,他們從事性工作也導致自己成為社會大眾批判的對象。......無論是痛苦的程度,甚至是痛苦本身,大家都看不見也難以理解。乍看之下,這一切好像是當事人自己造成的結果,所以容易成為歧視與批判的對象。這就是成為性工作相關人士的貧困女子,為何錯過各種援助的機會與接觸,淪為「最貧困女子」的理由。
5.首先他們需要的是不用擔心遭到輔導或盤查,可以好好休息的「住處」;接下來是確保住處和食物的「現金與工作」;為了賺取金錢,不可或缺的工具則是「手機」;最後則是「陪在身邊的伙伴」。這就是性產業吸引逃家少女的理由。行政制度和社福機構幾乎無法提供他們想要的一切;性產業卻能以他們可以接受的方式滿足所需。
這就是長期逃到大都市的少女,大多受到性產業所吸引—甚至應該說是遭到性產業「捕獲」的理由。
6.當上援交應召站老闆娘的前逃家少女,比起所有人都了解剛離家出走的少女所抱持的問題與痛苦。因此,主要成員為未成年逃家少女的援交應召站對於逃家少女而言,是街頭上吸引力最強的性工作。「你是離家出走嗎?也有其他人跟你一樣喔!我們家未成年也可以做,賺得了錢,還會準備地方給你住,來我這裡吧!」
對於在街頭徬徨,也不知道如何賺取現金的逃家少女而言,這些性工作相關人士是所謂「街頭的安全網」...儘管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壓榨少女,但至少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會提供少女覺得方便舒服的個人安全網。
7.酒店經紀人與牛郎多半也出身清寒或從小遭到虐待、家庭環境複雜。這兩項工作不需要高學歷,也不講究上一份工作,更無須特殊的就業條件,靠著自己得努力就能打下一片天。換句話說,就是「紅燈區的肉體勞動」。對於背景不幸的少女而言,酒店經紀人和牛郎往往是「人生中第一次遇到ㄍ恩自己擁有一樣痛苦的人」。
此外,酒店經紀人對於少女而言也是「共同奮鬥的夥伴」和「戰友」
對於孤獨的少女而言,「今晚都是因為有我在,你才活下來」,也是難以取代的成功經驗。
8.我一直心想:「為什麼這群人會淪落至此呢?」他們首先缺乏三種緣分—從小在惡劣的環境成長,因此失去家庭的緣分;生活經驗導致他們排斥拯救自己的制度,所以失去制度的緣分;同時他們也失去地緣的緣分而來到街頭,進入性產業。
無論從何種局面看來,他們都是受害者。一無所有又遭受欺虐的少女,不僅無人關心,連在性工作的世界也是遭到排除與歧視的對象。難以承受的痛苦不僅無法「為人所見」,甚至還無法「為人所理解」,成為眾人批判的對象。
這種情況絕不能說是個人必須擔起責任,因為這群少女的「自我」,早已被破壞殆盡。